倾心之恋(下)

【文/拜石斋主】

由于我在无锡工作,莹莹与我的龃龉也无从扩展。我难得从无锡回家,团圆也好或简单地称相见也好,总该比别人珍惜一些。一切小磨擦小矛盾只好暂且搁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我知道对方心田也许已被无意间投进了一些冰块,还须用热情去慢慢溶化。

后来我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了莹莹与我闹小摩擦的原因。那是因为在动力厂我与李敏之间曾有过朦胧的谈恋爱传闻。那天在路上李敏故意避开我们,这就增加了莹莹对那事的确认。原来恋爱中人是那么的不讲既往不咎,而只粗暴地确认现在的拥有。

那一年的春节是我一生中第一个恋爱中的春节。那时政府机关总是只有年初一到年初三放假,加上星期天假期就是四天。我单位一般在大年夜那天下午可以走人了。小年夜那天我一上班,我们的站长对我说你是苏州人,反正没舍大事了,你早一天回去吧。我觉得人的一生真的是祸福无常,不顺时凉水塞牙,运来时心想事成。我一星期前就一直在想能否和站长请一天假早点回家,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正进进退退,想不到居然还麻烦领导主动说了。他的话正是一把开我心的钥匙。

我一下班吃过晚饭就去买预售火车票。那时候无锡还不像现在流动人口多,因为外来打工还未成势,春运也不是什么突出问题。这一点我倒还是怀念过去的,可以让我飞翔的身心通行无阻。

父母看到我回家也比以前春节我的回家时来得更高兴更热情。让我一踏入热闹的家中周身就感到暖暖的温情。原来在外地的大妹也已回来,一家人就等我来湊个团团圆圆了。

我拿着行旅往里走,被站在门后的一个微笑的人影斯文地吓了一跳,——就是那个我思念着、惦记着、怨着、爱着的人。

我轻轻地说:你在哪?

她也轻轻地说:等你啊。

我假装忘情双手的行旅都落地(包里绝没有鸡蛋玻璃器皿或任何怕震动的),拥抱了她一下,她被感动得满脸通红。我想这就足以溶化那些冰块了吧。

我把她的脸细细地端详着。就是这张脸常在我的魂梦里驻留不去,就是这张脸常牵引着我更多的去而复返。就是这张脸使我像风筝一样无法飞得更高更远。我看着她脸上隐约的细小的雀斑,歙动着的鼻翼,最后盯着她的眼睛,那瞳仁里闪动着、燃烧着,听不见却又能震动着我心脏的是一种什么能量啊?我再细看又看到了她眼中映着我的眼,那无限的眼中之眼……。

  春节的那一天,莹莹给我家送来了一只自制的蒸糕。用圆型的盒子装的,外形像蛋糕。那时候市面上蛋糕还刚露面,几乎是属于奢侈品。一般平民过日子是很少买的,近乎于现在的茅台酒。我们兄弟姐妹都围着母亲,看她打开盒子。见糕的上面是用各种瓜果仁铺展的,有色有香,很是精美。莹莹叫母亲先偿偿。母亲笑着盖上了盒子说勿舍得,留着慢慢再吃吧。又说你怎么就能做出这样好的东西来?

我想母亲在乎这糕更在乎莹莹的心灵手巧吧,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坐下后,莹莹和我母亲说,新年里要和我一起到苏州她舅舅家去一趟。我想这大概是又一次“政审”,见一群不作主的“参谋”。

我已经回忆不出在她舅舅家的情形。只知道那是我与莹莹的一次甜蜜的小旅行。她舅舅的家我也只记得在苏州石路一带。

我当然也明白这仅是带我去认认长辈而已。只要长辈们对我的言行举止不厌恶,我就并不担心会有左右我们恋爱的任何力量突然冒出。我也自信既不会口出狂言,也不可能口吐莲花。事实上她舅舅舅妈都对我很热情很周到,至于背底里是否与莹莹嘀咕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们走在石路上,星星和路灯的光芒是那么的灿烂,把我们俩的身影慢慢地缩短又慢慢地拉长。我们牵着手高高地甩着,像是在黑夜里共同放飞着一只又一只鸽子。只是不敢高声唱歌引来路人异样的目光。全然不知正月初始的那种夜寒露重精美图集 (36)

  苏州回木渎共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我愿意和莹莹就这样一路放飞鸽子回木渎。

走着走着,莹莹还是忍不住谈起了舅舅舅妈对我们交往的看法。主要意思是说我在无锡工作这一点让他们觉得不太完美。她故意夸张地侧着头问我:假如我们的事不顺利你怎么办?我说我从没有考虑过这事。莹莹说你很自信呐。我说是的。她忽然松开了握我的手,对我狡黠的微笑。但在我心中的寒意还没有升起,她已经重新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我说假如你和我反目,我会来舅舅这里求助的。她笑得更加灿烂了:“憨头憨脑的,谁理你?”。

第二天是年初三那天,我在莹莹家吃了饭后就到她奶奶的房间里坐。奶奶的房间整洁得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我想可能一个简单干净的家就是一个知性女人的家了。

奶奶是南京人,莹莹和她说着南京方言。我知道那是南京方言是因为我在上技校的时候也有南京同学。我也略略摹仿着南京方言向奶奶问好,半生不熟的南京话引得莹莹大笑不止。而奶奶却是包容地微笑,不出声、不露齿,这种微笑让我陡生敬意。

我们一起嗑着瓜子,一起闲聊着。

据莹莹说奶奶很少下楼出门,常在家里看看书作为消遣。我想我们年轻人整日里东西南北地乱窜,也许奶奶心的远游比之于我们的忙碌更深刻,更遥远。

奶奶听说我在无锡工作,简略地说了几句一个人出门在外应当注意的事项。主旨是好好工作注意身体之类的吧,我诚意地点头受教。

节后,我们区政府组织了一个城市整顿办公室,科里派我参加了。因为我们科里年龄大的人多,要求年轻人参加,便于东奔西窜吧。八十年代初还没有城管,我们超前行使了这个职责。那是改革开放初期,无锡外来人口相对较少,试想大概已经是涌动的初始了。维护城市秩序比现在来得轻松一些。所以我们这些“城管先驱”上班基本上没多大的事,在一起聊天的时间反而多些。

由于聊天时触及了恋爱的事,我就向同事们说起了调回苏州的意向。其实这是随便说说的,那知真有碰到对口意向的人。一星期后小组里公安分局的小朱告诉我,他的朋友今天来我们办公室和我谈对调的事,要我不要走开。

这天下午小朱的朋友来了,约有35岁模样。他说他的妻子在苏州木渎五金店里工作,一直在找对调的机会。他说我年轻,从城市调回木渎小镇对事业发展是很有利的。今后当个店主任什么的是不成问题的。我当然也知道,当时从小镇调向城市是很困难的,而相反调动就容易得多。有些人想调向城市,还要花费许多走后门的钱,来达到“人往高处走”的目的。后来天南地北地乱扯了一阵,由于我始终没有表现出对此事的热度,最后对方只能说定一切都由他去运作调动的事,我只要不反悔,就只需等消息就行了。我心里模棱两可,所以不置可否。

这事我回家后与父母和莹莹都说过。莹莹是当然同意的,并说抓紧点办这事。我看着她一脸郑重的样子,我明白了她的心思。回想一次我和她谈起在动力厂后面的村里看露天电影《天仙配》的事。她说她也看的。我说可惜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否则我们约好了一起看会更有情趣。她说只是《天仙配》和我们的情景不太一样吔,如果她在外地,她就一定学七仙女回来嫁给我。她说她不想学织女,一年只看牛郞一次。

  她说不想学织女的话我是很往心里去的。但关于对调的事后来小朱的朋友再也没露面,据小朱说是夫妻中有一个与婚外恋有关。夫妻双方现在正处于冷战状态,对调的事只好暂时搁一搁了。我的心中蓦然一惊。——俗话说“剃头桃子一头热”,原来我冷他热,谁知中途换肩了。

后来这事我与父母和莹莹都没有提起过。时间长了,就只当没有发生过。我从没站在莹莹的角度去细想过斟酌过这件事,想来这种幼稚这种单纯是一般知天命的年龄前普遍的行为和思维方式。

春天像是上帝对被冰雪北风迫害了一个冬季的人们予以的一种抚慰一种补偿。暖风吹拂,让大地万物和人的身体一齐复苏,心情可以像蒲公英一样轻软、蓬松,在春风里飘扬。春讯还令四野开遍各种花朵让人们得到精神上的快意。

我感谢这种青春机遇,让我在恋爱过了一个暖冬。

但我无法避开下一个冬季,那是因为我没有避开接踵而来的恋爱冬季。

莹莹与我分手了。心里一片空白……。

清明时节我撑把伞走向郊外,享受着雨纷纷的感觉。鼻中的白气和雨中的雾气乱成一团。雨斜斜地射来,淋湿我的上衣和裤腿。我索性用伞顶着风雨往前,但偶尔会意想不到地转了风向。我索性让风雨任意拍打,反而感到阵阵的痛快。要求自己什么都不去问什么都不去想,努力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人生的一段经历一场梦。

空旷的田野迷迷蒙蒙,青草和树木都被雨水洗刷得泛着凄青的颜色。被吹落的花瓣在水洼中旋转着,稀少的行人越显得路上冷冷清清。原来春天也不过是心灵的写照,心有即有,心无即无。

走着走着,前面已是梁溪河,四周是人工挖掘的鱼池。堤岸上泥泥宁宁,鞋上粘得泥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回去吧回去,本来没有明确的目的。

  我还有我的单人宿舍,清清静静。足够我安稳地读书、安逸地睡觉。

打开宿舍门,感觉有些空旷和有丝丝的寒意。窗玻璃被雨点敲打得刷刷作响,野风吹拂高压电线呜呜嘶嘶。

我突然领悟到自己已经被抛弃在一个精神的废墟。

想忘记过去,想抚平记忆。过往一切仍如细细溪水,汨汨地从心底流淌。既然不想是不可能的,那我就索性细细地想。像苦酒一样的细细地品,像佛珠一样让手指一一抚摸,一一地感知其中哪一粒大哪一粒小,哪一粒细腻哪一粒粗糙,合着手表秒针的节拍,却已然忘却了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

这一夜的梦是那么的长那么的长,梦境是那么的单调。我猛然坐起,手撑着枕头时感到有点湿湿的。一遍遍细细地追忆梦境。梦里有董永和七仙女搀扶着,分花拂柳地走在河边。

  董永和七仙女边走边唱着:

“你我好比鸳鸯鸟…….”

那歌声直向空中荡去,越来越轻越来越细,像一线钢丝抛向云际去触摸心中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