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公开的恋爱

文/郑柏银(忆江南)

爱,没有固定的方式方法。

  廿七廿八,光棍不远。

  我是一个上海知青,十八岁去了江西插队,二十四岁抽调进厂学徒。

七十年代国家对徒工有方方面面严格的规定,比如学徒期不准谈恋爱,轻者延长学徒期,重者可直接开除厂籍。

我有一个同事,胆特大,学徒期公开谈恋爱,还好厂部手下留情,只被延长了学徒期。

  我分配在铆焊车间,学徒期三年,这就竟味着我在二十七周岁前是不能找女朋友的。

我倒还沉得住气,老妈倒急成了热锅里的蚂蚁。

其实我心里也急,看着与己年龄相仿,甚至比我还小的人成双成对的,心里总不是滋味,要是晚上睡不着觉,常常会瞅着天穹数星星。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这是祖母在夏夜与我一起乘凉时常说的一句话。

我在找自己的一颗星,更在找以后将属于我的另一颗星。

  这期间老妈也偷偷给我介绍过对象,不是人家婉言谢绝,就是我看不上,于是特正经的编了句婉言,学徒期不好谈恋爱。

有天,我刚起床,老妈又唠叨上了:“你跟我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只顾刷牙,并不搭腔。

“哎!耳聋了?”

我放好牙刷,不紧不慢地敷衍着老妈:“第一只要是个活人,第二只要是个女人就行。”

老妈一楞,等她反映过来的时侯,我已经披上外套,上班去了。身后传来了老妈气急败坏的自说自话:“有本事自己去找,我再也懒得管这闲事了。”

老妈嘴上这么说,可行动上依然如故。

没几天,饭桌上的老妈又神秘兮兮地对我说:“C师傅找你爸商量了,要病退,想让在黑龙江农场的女儿来顶替。”

  说起C师傅,请允许我啰嗦几句。

他是老爸的老乡兼同事,精美图集 (39)解放前与我父亲一起从浙东老家只身来上海学徒,俩人干的是同一工种,后来两人分别成家后,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1960年工厂从上海内迀安徽后,两家才各居一方。

父亲只身随厂而迁,我和母亲留在了上海,C师傅则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了安徽,后因孩子身体不适,C师傅的老婆便带着孩子回了浙东老家,不过两家一直没断关系。

1969年父亲的厂又从安徽迁到了江西,当我临近毕业时,就选在父亲厂子附近的江西农村下乡插队了。为了一家的团圆,母亲带着弟弟也从上海迁到了父亲的厂里。

几年后,国家允许一些工厂补员,以弥补历年来因职工退休而造成人员的缺失,这才让我有了从农村抽调到父亲工厂工作的机会,也巧,我被分配在C师傅的车间,干的与他是同一个工种。

  老妈接着说:“等他女儿来了,妈想让你们两个人这样。”老妈用两只大拇指碰了碰。

我不以为然:“你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能不能顶替还是个问题。”

老妈很有把握地说:“这次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告诉你吧,我们已经与C师傅交换过意见了,他也同意,而且我们连介绍人也找好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要他女儿手续一办好,立马就可以促成你俩这件事。

我接过话题:“不是说C师傅顶替的事没办成吗?”

老妈点点头:“可不是,厂里第一次派去的人没办成,昨天你爸与C师傅一起又找了厂领导,要求再派人去一次争取争取。”老妈回头向老伴问:“他爸,是不是?”

在旁未插一句话的老爸,这才放下酒杯:“厂领导破例答应了,过几天就会再次派人前去黑龙江农垦局洽谈,看来这次还是有点希望的。”老爸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至于两个孩子之间的事,这天南海北的,现在说还为时太早。”

老妈连忙接上茬:“早是早了一点,不过晚了怕错过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天南地北又怎么啦?古戏上不是老这么唱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咫尺难相聚。

老爸老妈的一唱一和,激起了我的兴趣:“C师傅女儿你们了解吗?她又了解我们吗?”

老妈胸有成竹:“我当然了解,从小看着她长大,配配你足足有余,这长相嘛,C师傅床头的镜框里挂着呢。”

老妈的一句话,提醒了我,C师傅单身一人在赣,这两年回浙江老家探亲时,都是我替他看管宿舍的,印象中床头是有一个大大的镜框。

  为此我借故去了C师傅的宿舍。

这不,照片上的她戴着军棉帽,穿着军大衣,站在北大荒白雪皑皑的田野上,笑得相当的灿烂。

还有一张她孩时在上海某照相馆坐在小木马上照的相。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老妈提醒我:“你不是也有一张骑着木马的照片。”“可不是吗!”我惊叫了起来。

老妈解释道:“那天你们是一起去照的相,小时候你俩经常在一起玩过家家,要是按文化人来说,你们这叫两小无猜,又叫什么来着?”

“青梅竹马。”老爸总能在最适当的时间,为老妈打圆场。

我呵呵:“那骑着的可不是竹马,是木马。”(各位美友,这木马当然不是今天让人讨厌的那个计算机病毒。)

  接下来的日子,尽管我绞尽脑汁,可怎么也回忆不起与她孩时玩耍的情景,因为那时毕竟太小了,但我却还清晰的记得她在上海的那个家。

也真是,就这点出息,还没见到人,就已经惦记上人家了,我自己奚落自己。

  后来的事态发展,应了老妈所言,办得相当的顺利,黑龙江农垦局在商调函上盖了章,同意放人,于是她春节过后就要来厂上班了。

报到之前,她先回了一趟浙江老家,当她的父母与介绍人说起我时,她也没放在心里,只说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他是聋子哑巴还是瘸子,你们就这样把我给托付出去了。”

  她同她爸妈来厂的第一顿饭是在我家吃的,这是惯例。每次C师傅去探亲,我姐总会托他捎点家乡的特产来,而我们家也每次会为C师傅接风,这次还多了个她和她妈,这风是必须要接的。

就这么吃了一顿饭,就这么见了一次面,就这么双方未讲一句话(不好意思讲),她妈就叫介绍人带话过来了:“双方可以先谈起来。”

  大人们舍肯了,她也默认了,可我还是有点怕,老妈说:“你傻啊,咱悄悄的进庄,打枪的不要,明的不能谈,就不能来暗的?现在不抓紧找,等学徒满师后,恐怕连老姑娘你都找不到了。”

我俩的恋爱就这样从"地下"开始了。

她和她父亲住同一套宿舍,四邻八方都是厂里的同事们,要想人不知,真的只有己莫为。然而事在人为,老妈经常为我打前站,先去侦察一下,看看有否熟人,然后我就装作去找她父亲的样子进屋。

记得有一次,她的家门口老是有熟人,害得我冒着寒风,缩着头,沿着家属区,转了好几个圈。总算夜深人散了,我才壮着胆去推她家的门。不曾想我的手只一碰,门就开了,原来门没锁上,我"唰"地一下闪了进去。

我的突然闯入,让有准备的她还是吓了一跳,好在她立刻缓过神来,指着凳子说:“坐吧。”

我不好意思:“没吓着你吧。”

已恢复常态的她:“你学徒工都不怕,我正式工还怕什么!”

  有了初一,就有初二。热恋之后,我一有空就想往她的家里跑,我知道,她也乐意我到她那里去。我每次去,C师傅总在外间坐着,我只要一进门,他就指指里面,然后就外出溜达,或者找同事侃大山去了。

其实他不走也无妨,C师傅耳朵特聋,我俩即使大声说笑,他也听不清。

C师傅每次快要到家门口时,故意咳嗽几声,告诉我们,他回家了。有几次我欲走,他又拦着我:“稍等一会,外面有熟人。”

婚后我对妻子说,“我俩的成功,有咱岳父保驾护航的一份功劳。”

  开始是几天去一次,后来干脆就天天去了,一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转眼我学徒满师了,我们的"地下"恋爱终于可以公开了。

我的朋友与工友们,特别是她的邻居们都很意外:“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好上的,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我笑而不语。我的同事小捣蛋就伸出大拇指:“高家庄,高!实在是高!”

谈着恋爱的人都这样,哪里没人就往哪里钻,哪里偏僻就朝哪里去。我和她感情的迅速发展,狭小的宿舍已经装不下我俩的情。

记得有一个漆黑的夜晚,我邀请她到工厂附近的小山头去逛逛,如果没有恋人,谁愿意到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去散步。如今身边有爱着的人,夜也就变得那么的含情脉脉了。

回家的路要横穿一条公路,突然发现对面走来两个人影,我大吃一惊,以前一直听说公路上有抢犯,莫非今天碰上了,要是没有她在我身旁,我会立即拔腿而跑,可今天有她在,我得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来。于是我赶紧把她护在身后,等那俩人走过来,原来是问路的。

一场虚惊,紧张得心"嘭嘭"直跳,汗"突突"冒了出来。回家的路上,她与我靠得更近,手也挽得更紧了。

  都说无巧不成书,其实无巧也不成事。

我与她,在上海分别,她去了安徽,浙江和黑龙江,我去了江西,二十年后,我与她竟在江西又相见了,还相亲了。

一年后我们成婚了;又一年后我们有了孩子;一年一年接无数个一年后,我俩一个成了老头子,一个成了老太婆。

入驻美篇后,在这个新家,我为我们的家和她新“添置”了《以姑娘的记忆》、《我和你(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敍说)》两部诗集和一首小诗《折十年寿相互参透》。

折十年寿相互参透

(片断)

1

他居江的西头

赣江

一个与老家一样的新家

江水不红

土壤是红的

杜鹃花随心所欲

比红土壤还要红火

她栖息于黑龙的江尾

松花江

一个早把异乡视作的故乡

江涛不黑

土地是黑的

漫山遍野的田垅

长着遍野漫山的大豆

和高粱

2

地名

理所当然的变成他和她

人生履历中的

尊姓大名

站名

偷偷的挪用于他和她

打情骂俏时的

爱称

方言

在枕边

不用翻译早就是心知肚明的

悄悄话

站台上欣喜若狂的挥手

久而久之的最高级别

远不止挥手

是握手

是携手

以姑娘的记忆

生怕一个颠簸会丢失他的笑

1

喜欢在旅途中记着走过的路名

喜欢把路名当成一个归宿的地名

当成一个人所在的城市名

爱屋及乌

拥着一个人的姓名

远比一个记着一个路名地名城市名

更牵肠挂肚

2

喜欢用精确的余光目测

南来北往的风

会从哪一个方向进入我的体内

得陇望蜀

却疏忽了头顶上的月会落下来

这一地的霜

是你走向他的路

3

和故土一样

出门在外的风尘也是泥

一样的黑

一样的硌脚

但不能温故

这就是我走得再远

也还是要回家的心结

4

做一瓣浮萍

长一付葵花的骨子

江湖

我的心

浪子的路

秋风中的落叶

石令人古

水令人远

乡音

令人衣锦还乡

5

去时的路已忘乎

而来时的路也近乎陌生

在全程封闭的高速路上

一切都在向你走来

一切又都与你擦肩而过

你的北斗

无须定位

只是不敢闭上眼睛

生怕一个颠簸

会丢失他的笑

6

春天脏了

夏天破了

洗洗缝缝

对遍体鳞伤的秋来说

又是一件过冬的外套

熬过寒冬

将收藏的雪片

兑换一张回家的车票

午后

记得有这样的一个午后

你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他的日子

端上一杯清淡无味的白开水

不用吹嘘

不再添加

日历与经历已完全融化

此时你与他只要轻轻吮吸一口

各自带来的那丝目光

顺便咽下彼此急促的呼吸

品尝微笑

他急于求成

不免咳喘如雷

你莞尔一笑

用兰花指扶正吸管

品尝暗自练习了无数次的一个微笑

灌浆

夏天

被灌了浆的麦子在满足

倒垂的绿

再也无法承受秋天的诱惑

风一吹

就朝家的方向点一点头

你比迟来的麦子早于灌浆

也就早于饱满

他看你一眼

就满足一次

即使在夜里

也会不由自主的踮起足

朝着你的方向点一点头

但更多的时候

你愿自己是一把麦子

他是那把锋利的月牙镰

他把你收割了

储存在自己的粮仓里

我和你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敍说部分章节)

存放在我床头的月亮

?

你是谁

在我的记忆中是天上的月亮

一天又一天

被夜色存放在我的床头

举头低头

我不是李白

故乡也无须寻找

家就叠放在我的行囊里

地上的霜还有光

有时是我的脚印

有时是你的足迹

我和你

我和你

一对曾经的同行者

距离

我的脚印与你足迹的间隙

南辕北辙

路的尽头还有天涯海角

家是其间的中转站

人如雁

雁似人

去了又来

来了再去

岁月

时间的天然过滤器

日子越久越纯

至于目光的滞厚

足迹的迟缓

因为有了阅历和资历

我们都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