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水之间
大涛听见生产组长老蔡“出工”的吆喝声,就从被窝爬起来,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一把,抓起锄头就迈出大门守候在门外。过了几分钟,听到一声门响,只见玉娟也拿把锄头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一刻,两人面对面站到一起,接下来,谁也不吱声迅速拥抱到一块儿,过了能有几分钟吧,两人才恋恋不舍悄无声息地分开,各自向目的地走去。
可别小瞧了这几分钟,有了这几分钟,大涛一整天都会精力十足,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不仅能早早铲完自己的垄,还能去接应玉娟的垄。
整个夏铲时期,大涛差不多每天都能享受到这一福利,这家伙的口福真的不浅呢。当然,玉娟的感觉也与大涛差不多,只不过人家姑娘家家的,总要矜持一点才对,心里偷着乐就是了,与人分享就不必了。
两人比赛的最终结果是打了个平手,谁也没赢当然谁也没输,所以,他们俩谁也没娶谁也没嫁,各自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当然,付出终有回报。他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后来,在抽调回城的社员评分会上,两人双双名列前茅均是第一批回城。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大涛与玉娟的关系已经公开化了,大部分社员看破不说破心照不宣,表示了对这对青年尊重的善意。只有一人例外就是崔相文,他每天嘻皮笑脸不分地点场合地拿大涛和玉娟的关系说事,让大涛觉得他象站在脚面上的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
这个崔相文二十六七岁了还没说上媳妇,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家兄弟三个他是老大,全家四口人两个半劳力本不该穷至如此。但他游手好闲,仗着出身好想着社会主义不能让人饿死,出工猫一天狗一天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哪个姑娘不长眼珠了能看上他?
有人在上肥地公社给他介绍了个哑姑娘,他从青年处借了件衣服穿上去相亲,结果被人家给卷了回来。
铲地间休,大涛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见众男女社员围拢了过来,大涛开讲:
说,从前一财主家有位哑始娘,天姿聪颖貌美如花。皇帝女儿不愁嫁,提亲的媒人踏破门槛络绎不绝,但哑姑娘要答题招亲。
这一家有三兄弟结伴前来应试,进得屋来见哑姑娘出的题目是:什么青?什么红?什么摆?什么动?什么上面一条龙?
老三出阵先答:天青日头红,风摆云彩动,云彩上面一条龙。
老三回答错误退出,老二接着上阵回答:庙青庙门红,风摆香烟动,香烟落地一条龙。
老二也问答错误退出,老大最后上阵回答:大姐你的头发青来嘴唇红,风摆罗裙动,罗裙上面绣条龙。
哑姑娘觉得受到了侮辱,气得哇哇大叫,让人乱棍将老大打出门外。
故事讲完众社员一阵哄笑,因为大家都知道故事说的是谁,可怜那崔相文也跟着傻笑起来,直到众社员边笑边对他指指点点,他才反过味来,那张脸顿时黑了下来。
一九七一年八月末,大涛和玉娟如愿得到了回城名额,到二十里外的公社卫生院体检,事后两人结伴往回走。走到中途看到与县道并行的清河,想到下乡三年还未曾亲近这条大河,便一起来到河边选了块青石坐了下来。
果然名不虚传,河水清澈透明,河底卵石清晰可见,一群群小鱼或在水中忽东忽西游来游去,或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不由让人想起《小石谭记》中记叙的情景。两人流连忘返不知不觉日已偏西,便约定离开盘岭前还要亲近另一条大河——柴河。
两人走近村口,就看到因昨天下雨,使得山坡上不停有水流下来漫过村道,流入坡下的高梁地,这段距离能有十几米宽,大涛就脱了鞋背对着玉娟弯下腰,想要背她过去。
玉娟想这里毕竟是村口,人来人往地让人看见多难为情,就犹豫着不肯让大涛背。大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转回身就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大腿将她抱了起来,在玉娟的咯咯笑声中淌过水面将她放了下来。
第二天两人按计划进行亲近柴河的一日游。出行前,在大队小卖部买来汽水、炉果装在书包里出发。柴河很好找南行十五里就到了,但觉得不应只是看柴河还应欣赏美景,就一路走一路打听柴河何处景最美。
有人说背荫汀景色很不错,就又寻找背荫汀在哪里,有人就奇怪背荫汀有啥好看的?到得背荫汀发现那奇峰异石苍松叠翠的美景竟然位于河的南岸,没有挢如何过得去?
这时就看到有一巨石座落在岸边不远的河水中,两人商量决定就到那块巨石上隔水欣赏那美景吧。好在这一段水深不及膝,两人脱掉鞋挽起裤腿相扶涉水爬上那块河中巨石。坐在巨石上,望着奔流的河水及对岸的一派苍郁之色,大涛好不惬意。
提起美景盘岭并不比这里差多少,为什么今天会如此陶醉?想了想他就明白了,是因为思想彻底地放松,更因为身边的倩影,美景就在身边啊。
九月八日,大涛离开生话了差十二天就满三年的盘岭,进入铁路工程部门工作,随后玉娟也离开盘岭入职火力发电厂做检验员工作。
大涛与玉娟工作单位距离远了,见面机会就比以前少了。最初两人将见面地点约定在他们的爱情河——浑河,后来又改到玉娟的单位。
大涛的工作兜兜转转被分配至工程队当了线路工,单位随着工程走,住帐蓬吃食堂,被形容为“吃肥了走瘦了”。而工作基本以体力劳动为主,扒石碴扛枕木抬钢轨,风吹日晒与农村无异。工人们自嘲:远看一群驴,近看铁路局。
大涛永远也忘不了那次去电厂看玉娟的情景,到了玉娟的宿含,玉娟不在屋,她的几位室友热情地招呼了大涛,其中一位出门找玉娟。
到底是电厂,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严冬,宿舍内却是温暖如夏。她的几位室友都是夏衣着身穿着清凉。大涛穿戴的是劳保棉大衣、大头棉鞋和狗皮帽子。真的是冰火两重天啊,没一会儿功夫即顺脸淌汗,玉娟回来见状说我领你参观参观吧。
玉娟领着大涛在发电车间转了一圈,厂房的高大及发电机组的巨大轰鸣声,都让大涛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到了中午,两人在附近找了个饭店吃了饭,再无处可去了,因为天气寒冷玉娟衣着单薄,与大涛的全副武装形成强烈反差。说了会儿话,那就告别吧,大涛踏上归程。
玉娟的寑室里,她的室友们议论纷纷:“玉娟的男朋友长得太黑了,和玉娟一点也不般配。”“刚看见我还以为是从大兴安岭下来的猎人呢。”这些议论弯弯转地都传到了玉娟的耳朵里。
回到家中,母亲对她说:“他是流动单位的,居无定所将来把家安在哪里?再说了,一个线路工就是卖苦力的,没有技术能有什么发展?还是找个坐办公室的干部为好。”
玉娟知道,几位室友的男朋友有当敎师的,有在剧团当演员的,也有当工人的,但都是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工厂车间工作,且是车工电工钳工等技术工种。对比起来,玉娟就沉默了。
接下来,你忙我也忙,两人约会的次数愈加见少。大涛主动去电厂看玉娟,两人也是在外面走一走吃了饭各回各家。大涛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宜再在玉娟单位出现,也就不再唐突造访。
再接下来,书信往来的间隔就延长了,内容亦是愈加简单。谁若说距离产生美,打死大涛也不信,距离只能产生隔阂,隔阂和美有半毛钱关系么?
直到有一天,下班后大涛接到玉娟的来信,趴在工地帐蓬里的铺上读完信心里就彻底凉了。虽然早就预感到了结局,但是,当真的面临了还是感到阵阵发懵,信中写道:
大涛:
你好!
……
我知道这话很难说出口,但又必须说出来,继续拖下去对你对我都是不负责任的。……请原谅,以后的路我不能陪你继续走了。
感谢你对我的真诚帮助和陪伴,凡此种种没齿不忘。
你很优秀,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在任何境况下都能走出来,只要自己不放弃没人阻挡得了,未来不会差。对此我绝对相信毫不怀疑。衷心祝福你。
当有那么一天,你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要忘了来看看我。
再一次祝福你。
再见!
玉娟 1972年12月11日
大涛刚读到开头的两个字,见玉娟将称呼从一个字退回到两个字,就明白该来的终归是来了。他盯着落款的那个日期看了半天,知道这绝非巧合,她特意选怿大涛三年前向她表白的日子写这封信,明确表达了她要为两人整整三年的感情画上句号的决心。
尽管有些发懵,尽管无可奈何,大涛还是选择了坦然接受。以往的一切或许会留有印痕,或许会随风散去,这都不重要,即便相忘于江湖从此不相见,还是祝福她事事顺意心愿得偿。
大涛继续在工程队当修建铁路的线路工,施工地点在一个叫做寒岭的地方。冰天雪地寒风怒号,大涛与他的工友们喊着号子将钢轨抬上道床,钢轨一节节地向前延伸。这时,大涛的脑海里总会浮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小说中的场景。
保尔.柯察金参加西伯利亚铁路抢修队伍,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劳作着。一列客车遇阻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一位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正是保尔.柯察金的初恋冬妮娅。两人相遇,冬尼娅对保尔.柯察金的处境充满同情和不解,保尔.柯察金则对其怒目相视并爆了粗口。
如果在这个叫做寒岭的铁路施工地点,从遇阻列车上下来的是衣着光鲜的玉娟,她与辛苦劳作的大涛此时此地相遇该是何种情形?
也许玉娟会同情、怜悯大涛此刻的境遇,那么大涛呢?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怒目相对,更不会对玉娟爆以粗口,因为毕竟爱过。